顾晚意发现，当她为了弄懂一个结构节点详图而苦恼时，手边经常会“恰好”出现一本讲解得更为清晰直观的图集；当她需要查找某个外国建筑师的生平资料时，陆烬似乎总能“顺路”从某个渠道弄来一些国内罕见的、影印的外文期刊文章。
“阿烬，这些……你从哪里找来的？”顾晚意拿着一本崭新的、带有大量彩色插图的《世界建筑细部图典》，惊讶地问。
陆烬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翻看一份商业合同，闻言抬起头，语气平淡：“一个朋友在做图书进口，看到他那里有，觉得你可能用得上，就要了一本。”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晚意知道，这年头能搞到这种原版进口专业书籍的“朋友”，绝不普通，也绝不容易。她心里涨满了感动，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把下巴搁在他肩头：“谢谢。”
陆烬侧过脸，唇角微扬，抬手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能用上就好。”
他的支持不仅仅是物质的。更多时候，他充当着一个极佳的“倾听者”和“思维碰撞者”。当顾晚意为了设计作业中一个空间序列的组织而纠结时，她会把草图和想法讲给陆烬听。陆烬虽然不懂具体的设计手法，但他逻辑清晰，看问题往往能直指核心。
“你想让参观者从喧嚣的街道，逐步过渡到安静的阅读区？”他指着她草图上的流线，“那这几个转折空间的处理就很关键。‘过渡’本身，应该也是一种体验，而不仅仅是通道。”
他的话往往能给顾晚意带来新的灵感火花。她会重新审视自己的设计，思考如何让那些“过渡空间”也具有吸引力和叙事性。这种来自不同领域的思维碰撞，常常让她获益匪浅。
建筑设计课的中期评图在五月中旬进行。这次的设计题目难度升级，是“城市中小型艺术工作坊设计”，基地在模拟的老城区中，周围环境复杂，要求处理好新旧关系、公共性与私密性，还要充分考虑艺术家工作的特殊需求。
顾晚意和林薇的小组经过无数次讨论和修改，最终方案是以一个内向的、围绕中心庭院展开的“艺术聚落”为概念。她们保留了基地内一堵有历史痕迹的老墙作为空间记忆的锚点，新建部分采用轻盈的钢结构与玻璃，与厚重的老墙形成对话。工作单元围绕庭院灵活布置，既保证独立创作空间，又通过共享的展厅、茶室和屋顶平台促进交流。
评图时，顾晚意清晰地阐述了设计理念和应对策略。董教授仔细观看了她们的图纸和模型，询问了几个关于结构可行性、庭院微气候营造以及运营模式的问题，顾晚意和林薇都给出了经过思考的回答。
“思路完整，考虑比较周全，特别是对‘新旧对话’和‘社群营造’的把握，有进步。”董教授最终给出了肯定的评价，“中期来看，方向是正确的，接下来要深化细部，尤其是构造节点和材料交接的处理，要再推敲。”
能得到董教授的认可，顾晚意和林薇都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这次评图，孙薇那组的设计也受到了不错的评价，他们的方案造型大胆，聚焦于“艺术生产的展示性”，虽然在一些实用细节上仍有欠缺，但能看出她们在努力将概念落到实处，而非空谈。孙薇在陈述时，语气也平和务实了许多。课业上的良性竞争，似乎正在将大家推向共同进步的方向。
春末夏初，校园里的活动也多了起来。建筑系学生会组织了一次“模型制作工作坊”，请来两位高年级手艺精湛的学长，教授大家如何更专业、更高效地制作建筑模型。顾晚意和林薇都报名参加了。
工作坊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地点在系馆的大阶梯教室。两位学长带来了各种工具——专业的模型切割板、各种型号的手术刀片、U胶、亚克力板、不同厚度的卡纸、以及当时还颇为稀罕的“原子灰”（一种模型修补材料）。他们从最基本的选材、裁切、粘合讲起，一直演示到如何制作精细的楼梯、栏杆和曲面构件。
顾晚意学得极其认真。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模型制作是短板，不够精细，表现力不足。这次工作坊简直是及时雨。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学长的步骤操作，手指被手术刀片划了一下，沁出血珠，也毫不在意，只是用嘴吮了吮，继续埋头切割。
陆烬下午处理完公司的事情，过来接她时，工作坊还没完全结束。他静静地站在教室后门，看着顾晚意专注地低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桌上的小构件，手里拿着镊子，正在尝试粘合一个极其微小的窗棂。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认真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的额发被汗水微微濡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眼神却亮得惊人，全神贯注于指尖那方寸世界。
陆烬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倚在门边，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这样的顾晚意，充满了对专业的热爱和执着，散发出一种格外吸引人的光芒。直到工作坊结束，同学们开始收拾工具，顾晚意才长舒一口气，举起那个小小的、但细节清晰的古建窗棂模型，对着灯光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转身，才看到门边的陆烬。
“阿烬？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惊讶地问，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
“刚到。”陆烬走上前，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看到她食指上贴着的创可贴，眉头微蹙，“手怎么了？”
“哦，不小心划了一下，没事。”顾晚意不在意地晃晃手指，献宝似的拿出那个窗棂模型，“看，我做的！学长说这个‘冰裂纹’窗棂最难做了！”
那是一个用极薄的白卡纸切割、粘合而成的六边形窗棂模型，不过拇指指甲盖大小，却纹理清晰，玲珑剔透，在光线下仿佛真的冰裂一般。
陆烬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眼中流露出真实的赞叹：“很精巧。”他小心地将模型放回她掌心，“做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