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星怀文学 | 用户指南 | 联系我们 | 帮助中心 | 版权声明
星怀文学一贯提倡和支持作品的原创性,为维护作品原创作者的权益,坚决打击盗版、剽窃、抄袭等违法和不道德行为,
用户如发现作品有侵权行为请及时与我们联系,一经查实,立即删除,并保留追究当事人法律责任的权利。
Copyright©2020-2025 All Rights Reserved 北京星怀文化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 星怀文学


夜里风凉,梁生去了琼花楼。
大门锁得严实,他知道后院有处狗洞,佝偻着腰慢慢爬进去。
摸回了原先住的小屋。
里头桌椅床榻全没了,被工具箱堆得满满当当。
他喘着气挨个挪开,终于触到个木箱子,然后颤巍巍背上身。
刚跨出门,一圈灯笼忽然亮起来。
将他围得没处躲。
王奎领着人立在院里,眼神凶巴巴的。
“你个老不死的,敢来偷东西。”王奎扯着嗓子骂。
梁生喉间滚出几声沉响,语速缓慢悠悠,带着老态却不软:“这是我的,算不上偷,倒是你,占了别人的东西,倒显威风了。”
说罢背着箱子,脚步沉缓却不肯停,执意要走。
王奎快步拦在跟前,横眉竖目:“琼花楼里的物件全归我管,哪还有你的份?敢伸手拿就是偷,我当即报官把你锁起来问罪。”
梁生回他:“别的我不贪,就认这箱子里的东西,其他多一件都不碰。”
王奎不耐挥手,弟子立刻上前夺过木箱,粗暴掀开。
里头叠着三套红戏服,样式虽旧,却都是上好的绸缎料子,经年累月仍泛着温润柔光,金线绣纹暗缀其间,不张扬却难掩精致,色泽沉敛不褪,透着股被时光养出的细腻质感。
王奎一眼认出,这是当年严砚之的戏衣。
四十年前,王奎裹在襁褓里被人遗弃在街边,是严砚之怜他孤苦,捡回身边悉心教养,手把手传他唱戏本事。
可他人心偏斜,性子张扬浮躁,吃不得练功的苦。
偏又好胜贪强。
打从学戏起,就揣着歪心思,总盼着能抢了严砚之的台位,取而代之。
后来严砚之染病,夜里悄无声息的去了。
王奎趁机攥住严砚之留下的花明楼地契,顺理成章占了整座楼,半点不念养育授艺之恩。
竟还将严砚之生前物件尽数焚烧。
只当这人从没来过!
却没料到,梁生竟还藏着几套严砚之的戏服。
那几套红戏服,似一面清透明镜,照得他满肚子自私凉薄、忘恩负义的龌龊心思无处遁形。
王奎脸上发烫,随即恼羞成怒,喉间低吼,咬牙吩咐:“生火,全给我烧了,片缕别留!”
他妄想将这照见本心的证物焚尽,连自己作过的恶也一并烧得干净。
梁生急得扑上前,声音发颤:“奎儿,你是砚之一手养大的,他待你胜过亲儿,何必做得这般绝?”
他鲜少叫这声奎儿。
二十年来,更是绝口不提王奎与严砚之的渊源。
王奎猝不及防被戳中旧事,神情微怔,转瞬便冷嗤一声,嘴角勾着讥诮,眼底翻涌着藏不住的怨怼:“他待我如亲儿?自我记事起,他动辄抬手打我,没日没夜逼我练功,逼我学这学那,他活着一日,我便没舒坦过一日,他死了才清净,才该!”
王奎的凉薄藏得直白。
将严砚之的养育之恩全归为束缚,把练功的严苛曲解为苛待,以恨掩住亏欠感,不过是怕承认恩情便矮了姿态。
他太恨严砚之了。
梁生叫不醒一个本就清醒的人,他沉了沉气,语气缓下来:“好,我不逼你念他的恩,你尽可忘恩负义,可好歹留他几分体面。这几套戏服,是砚之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烧不得。我只求带走这些。”
王奎眼底戾气稍敛,偏过脸,语气硬邦邦却松了口:“罢了,这旧衣留着也晦气,你拿走也可以。”
梁生心头微松,竟以为他总算存了几分良心。
可话音未落,王奎话锋陡然转厉:“但得拿钱买。三套戏服,一千两一套,共三千两,凭他当年的名气,不算贵。”
别说三千两,便是一百两,梁生也拿不出来。
他哑着嗓子道:“拿我的命,抵这些戏服。”
王奎嗤笑一声,满眼嫌恶:“我要你的老命何用,没钱,戏服就别想带走。”
说罢,王奎当即让人拎来灯笼,烛火晃得院中人影乱颤。
他要亲手烧了这几套戏服。
彻底断了严砚之在自己心中的影子,掩去恩义留下的最后痕迹。
梁生急红了眼,往前扑着想拦,却被两侧弟子死死拽住胳膊,他手腕被攥得生疼,挣扎间后背佝偻得更甚,喉间喘着粗气,只能眼睁睁看着。
王奎掀开灯罩,捏起一套红戏服凑上去。
绸缎遇火瞬间蜷曲,冒出细碎青烟,裹着烧焦毛发似的闷味散开,殷红衣料被烈焰舔舐,渐渐焦黑卷边,金线绣纹烧得蜷成灰屑,簌簌往下掉。
他面无表情烧了第二套。
火苗窜得更旺些,映得满院泛红。
戏服在火里缩成一团,最后只剩捧灰白色灰烬,风都没吹,便散在地上。
梁生浑身发颤,眼眶涨得通红,却没掉泪。
那是严砚之生前最宝贝的戏服。
针脚里缝着他半生戏台荣光,水袖扬过的喝彩、绣纹映过的灯影,全凝在这缎料里,是他一世风骨的印记。
如今红绸裹着烈焰蜷曲,金线绣纹烧得蜷成灰屑。
连布料燃尽的焦糊味都带着刺。
全都被付之一炬。
梁生被死死拽着,连碰一碰余烬的机会都没有。
他心口像是被明火舔舐,灼痛顺着骨缝蔓延,闷得他胸腔发紧,每一口都沉得喘不上来。
满心只剩攥不住的无力与悲恸。
就像是亲眼见一座存了半生的山轰然崩塌,空留一片荒芜,怅然漫上来,漫得五脏六腑都发沉发凉。
王奎嫌恶地踢开地上灰烬。
接着抓起第三套戏服往灯笼上凑。
只是那烛火刚要舔上红绸衣料,灯芯却倏地暗下去,“噗”地灭了。
院中风丝全无,空气凝滞得发闷。
烛火灭得猝不及防,王奎愣在原地。
他不耐蹙眉,又拽过一只灯笼凑上前,火苗刚要触到衣料,灯芯竟又骤然熄灭。
余烟轻飘,散在死寂的院里。
他眼底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慌,指尖发紧,反复拨弄灯芯。
可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火星亮了瞬又灭。
竟迟迟点不燃那烛火。
他心下渐生躁意,后背隐隐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