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过来，”他抬眸，目光落在垂首立在下方的宁安澜身上，声音还带着一丝沐浴后的微哑，“何事？”
宁安澜指尖蜷缩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他，唇瓣被贝齿无意识地咬出一排浅浅的印痕：“公公，奴婢……奴婢想求您一件事。”
“说。”谢忱言简意赅。
“奴婢不知……不知您能否派人，帮奴婢看看祖母现今如何？”
她语速加快，将方才在慈宁宫与太后的对话简要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太后的反悔和那句意味深长的“会派人好生照顾”，“奴婢实在放心不下，还求公公帮忙！”
祖母就是她的软肋，若是祖母出事，宁安澜不敢想象，她会做出什么事。
谢忱听完，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嗤笑一声：“呵，她就这点手段。”
“拿捏着老弱妇孺，显摆她那点可怜的权威。”谢忱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宁安澜心惊担颤，也许是因为他们现在同一战线，谢忱在她面前从不掩饰对太后的轻蔑。
他目光重新回到宁安澜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兴味：“本座可以答应你。”
宁安澜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刚要道谢，却听谢忱慢悠悠地继续道，语调慵懒却冰冷：“但，你能付出什么？”
宁安澜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回应，目光坦荡得近乎灼人：“奴婢早就说过，奴婢这个人，这条命，但凡公公看得上，什么都可以给您！”
既然为了活下去来到谢忱身边，宁安澜早就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只要祖母安好，奴婢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不在意！”
她的回答太快，太直接，太彻底。
反而让原本打算看她挣扎、权衡、讨价还价的谢忱微微一怔。
他预想中的窘迫、羞耻或是权衡利弊都没有出现，只有一片赤诚到近乎惨烈的坦荡。
她似乎真的毫不在意能付出什么，只在意那个结果。
每一次的试探，宁安澜都会带给他意料之外的表现。
谢忱到了嘴边的几句刁难或是逗弄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宁安澜那双清亮决绝的眼睛，心里莫名地窜起一丝极其罕见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的异样情绪，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眸色深沉的打量了她一会，才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甚至带着点驱赶的意味：“本座知道了。回去吧。”
宁安澜见他应下，心中巨石落地，也不多问，立刻恭敬行礼：“是，奴婢告退。”
她转身退出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谢忱独自坐在椅上，指尖停在了扶手上，久久未动。
窗外光线渐斜，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屋内的寂静持续了片刻。
直到门外宁安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谢忱才收回落在虚空中的目光。
“来人。”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单膝跪地，垂首待命。
这身手赫然是一名暗卫。
“主子。”
“去查，”谢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冷静得近乎冷酷，“宁老夫人现今具体情况。仔细些，看看太后的人是否‘照顾’得太过‘周到’，让她老人家受了什么委屈。”
“是。”影一没有任何疑问，干脆利落地应下。
谢忱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淡漠弧度：“只是查看，不必惊动任何人。”
他一直掌握着宁老夫人的下落。
从决定用宁安澜这枚棋子的那一刻起，她最重要的软肋，自然早已在他的监控之下。
之前不插手，不过是时机未到，也是想看看太后会做到哪一步，更想看看宁安澜会如何反应。
如今，这枚棋子表现出了超出预期的价值和不惜一切的决心，那么，适当给予一点真实的甜头，让她更死心塌地，也无不可。
更何况，能让太后不痛快的事，他总是乐意做的。
“属下明白。”影头垂得更低，显然深知主子的意图。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一阵轻烟般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谢忱指尖偶尔敲击扶手的细微声响，和他眼中深沉难辨的思绪。
此时，宁安澜怀着一丝希望和依旧沉重的心情，快步走在返回慈宁宫的路上。
虽然谢忱答应了，但未得到确切消息前，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
眼看慈宁宫的飞檐已在不远处，忽然从旁侧的甬道里闪出一个穿着体面、模样伶俐的宫女，笑吟吟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安澜姑娘？”那宫女声音清脆，礼数周到，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宁安澜脚步一顿，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显，谨慎答道：“正是，不知姐姐是？”
宫女微微一笑：“奴婢名唤丹朱，在安和宫当差。”
安和宫？
宁安澜心中一惊，那不是安贵妃的宫殿吗？
“我们贵妃娘娘想请姑娘过去说说话，劳烦姑娘随我走一趟吧。”
安贵妃？
宁安澜心中猛地一沉，吃惊非小。
皇上仅有两位贵妃，安贵妃就是其中之一，两位贵妃的背景都非同小可。
她怎么会突然要见她这么一个在慈宁宫当差、毫不起眼的小宫女？
她心思电转，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太后授意试探？
不对，太后没必要做这等多此一举之事。
是发现了她和谢忱的接触？
抑或是……
无论哪种，都绝非好事。
宁安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解：“安贵妃娘娘要见奴婢？这……奴婢人微言轻，不知娘娘召见所为何事？姐姐可否提点一二？”
她试图从丹朱口中探听一点口风。
丹朱却笑得无懈可击，滴水不漏：“姑娘说笑了，主子们的心思，岂是我们做奴婢的能胡乱揣测的？”
“娘娘只是吩咐请姑娘过去一趟，姑娘去了自然知晓。请吧，莫让娘娘久等了。”
话已至此，再推脱反而显得可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