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照兮有口难言。
他又不能明说，甘州以及京一防线十城的粮食种子，其实都是沈之遥的。
当初为着避嫌，也为着不让赵剑承起疑心，明面上，那些粮食种子都是他从永州买来的。
可甘州所种的小麦产量高出原来的九倍，靠近永州和临海的京一防线几城大米产量高出永州的三倍不止。
大家心知肚明，可依旧选择对这些视而不见。
夏照兮心中憋闷，被骂他也只能受着。
杨附仁善。
仁善就代表好欺。
换成开宁爷和启平帝，御史们哪儿敢这样？
一阵嘈杂里，孟公青声音洪亮道：“你们这样，简直就是攻歼。
肃西沐北两地的军需、重建皇宫、重修陈康厂、玄霄营的新型火铳……
请问诸位，哪一件没有她沈之遥的功劳？过河拆桥就是忘恩负义。
诸位都是读书人，如此寡廉鲜耻的话也说的出口？”
“先不说她的身世是真是假，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
沈其远自是功绩卓越，大家有目共睹，可她沈之遥坐上如今这个位子，靠的不是亡父，是她自己。
救先皇、平宫变、保皇嗣、扶新帝、安边疆、夺失城。
她的这些功绩，当载入史册，诸位真要做睁眼瞎不成？”
“若你们非说这些也算不得功绩，那朝堂没有她的那五年，这些弊病旧疾，怎么也不见有人收拾干净？”
“皇上当赏沈之遥，就是因为她没有正经官职，才会遭人攀咬、被人非议。
五军都督府正好缺个都督，依臣所见，沈之遥名至实归。”
孟公青说罢，跪在了地上。
御史们面面相觑，随后也跪在了地上，齐声道：“皇上不可啊。”
但为什么不可？他们说不出来。
就这样，君臣在太和殿耗了一整天。
杨附下令，不许再私议沈之遥身世，若有违者，抓进诏狱。
那些冒充沈之遥生父的，赶出京城，终生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
大都督，肯定是不能让她做。
但孟公青说的实乃事实，杨附便说遵从先皇的安排，让沈之遥掌一半虎符。
如此，才算息事宁人。
前朝的事情，瞒不过邵君朝的眼睛。
凤和殿里，邵君朝和邵阮一起用晚膳。
杨隋由樊陵川抱着，正在院子里玩耍。
“皇上给阿遥虎符，一是牵制沐家，二是让她供养军队。
就从你爹送来的账册看，若是永州的良田尽归朝廷，还何愁国库不丰？
阿阮，你得与她多走动，不要因为皇上伤了你们的闺中情谊。
来日她就是你和隋儿最大的仰仗，陵川就留在你身边吧，你看隋儿多喜欢他？”
邵阮点头。
邵君朝看她这样乖巧，心中存疑，面色翛然间也变得严厉许多，问着：“你不会把陵川带回去，就叫皇上给杀了吧？”
邵阮惊讶抬眸，“姑母都说了他是阿遥的人，我怎会对他下此毒手？”
邵君朝提醒她，“如今是皇后了，不能自称“我”了。
皇上接了那沐家女进宫，你可万不能让她有侍寝的机会。
不然来日她肚子里多个孽种，也要说是龙种了。”
邵阮只点头，多余的一个字也不说。
……
沈之遥出宫时天都黑了。
中隆大街上热闹非凡，她一路到了长街尽头。
赵国公府朱门敞开。
昔日门庭若市、宾客不断的国公府，如今热闹不再、萧条清冷。
沈之遥上了台阶，轻叩门栓。
出乎意料的，管家亲自来迎，将她带到了待客的堂屋。
“夫人，客人带来了。”管家冲主位上坐着的杨仪道。
“嗯。”杨仪应一声，挥手退了管家。
“坐吧。”她雍容华贵，一脸菩萨样。
手上捻着一串碧玉佛珠，身着暗纹藏蓝色锦袍，头上戴着的一整副头面，竟不输邵君朝的。
沈之遥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夫人何故突然发难？”
杨仪笑的温柔，看向她道：“此话怎讲？”
“闺中密友、无话不说，我母亲已经亡故，常言道‘死者为大。’
夫人拿亡友消遣，失了做人的体面吧？有什么想要的，开口便是。
如此大费周章，也对不住你跟我母亲过去的情分。
再说清固杨家，都是忠烈之士，你此举给祖宗面上抹黑，下了九泉，也不能瞑目吧。”
沈之遥声音平淡，话里没有威胁愤怒之意，听了却叫人生寒。
“这话说得好，可我却听不明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该你去母亲坟头问问。
看她到底得罪过什么人，才会报应到你身上。”杨仪依旧温柔，可脱口而出的话淬了毒一般。
“正是因为清固杨家满门忠烈，你才更应该想想，为何一个首富之女，跟我这将门之后关系密切。
早跟你说过了，你和安洲天生一对，你就没想过什么样的人才配称得上一双璧人吗？
门当户对啊沈大人。”杨仪话带深意。
许多旧事能够尘封，那是因为知道旧事的人都绝口不提。
崔杨两家过去有什么渊源，沈之遥不知。
但从杨仪这番话里，她确定了，所谓的金兰之谊，不过就是一场用心策划的阴谋。
沈之遥没机会了解崔昭平，可她与崔繁珍相处了一年多。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崔繁珍就是一面能让她看见崔昭平的镜子。
再说，能教出之乔那样天真无邪女儿的母亲，能是什么坏人？
沈之遥说：“可是夫人，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来感谢你成全的。”
她笑着，从怀中掏出虎符，“大肃朝什么人才能拥有这一半虎符呢？
不是兵部尚书、不是三军统帅，而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
我与皇上本有嫌隙，夫人一场攻歼污蔑，倒叫我们君臣放下了芥蒂，夫人美意，我自要亲自登门相谢。”
杨仪的脸色变了，她再难挤出一个笑。
她知道沈之遥不是在炫耀，是在真的表达谢意。
越是这样，杨仪越是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沈之遥心满意足的收了虎符，她站起身，道：“夫人还有什么计谋可要快些了。
你慢一点，可就赶不上我杀赵安洲的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