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在狱中谈起了旧事。
他们隔着牢门，面对面坐着。
赵剑承双手搭在膝盖上，盘着腿饮下一杯酒，“开宁六年，当今皇上犹如一把利剑，扎在了此地。
两年时间，将大钺从昭和城赶至了穆绵山，彼时他才十八岁。
他在穆绵山与大钺划出界限时，开宁爷突然驾崩，我们还未班师回朝，安元帝便即位了。”
“皇上连夜奔袭，回到旧都见到的是他母妃的尸体，成王也被押入诏狱。”
“就这样，开疆扩土的王爷不但没得到奖赏，反而被褫夺了兵权封号。
他的舅舅，也就是燕晨的祖父，拿出开宁爷的遗诏，说他才是真正该继承大统的人。”
毫无意外的，燕家被判为反贼，要灭其全族。
燕晨的父亲那时是启平帝的副将，在沐北战场很厉害。
加之那时候大钺正在抢夺穆绵山，安元帝便留下了燕晨父亲一家。
可启平帝，却被囚禁在旧都。
“是我。”赵剑承骄傲自豪的用手指着自己，“是我和燕晨他爹。
带兵倾巢而出，与大钺全面开战，才换安元帝把他放回沐北。”
“他也争气，不光拿下了穆绵山，还于万军丛中，一箭射杀了御驾亲征的大钺皇帝。
大钺溃败，他也拿下了樟胜府，安元帝再想除掉他，已经不能了。”
“他在沐北拥兵自重，于安元十年，举兵造反。
一路南下，杀入旧都，当时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
我和燕晨，负责斩杀安元帝的子嗣，他真是一个不留啊。”
“我们也怕，他太狠了，他甚至想把开宁爷从墓里挖出来，跟燕妃合葬。
我和燕晨一合计，偷梁换柱留下了安元帝的小儿子……”
“甘西集团就是因为上疏要皇上寻找安元血脉、并且封王封地，才落得那样的下场的。
不然就凭皇上和先皇后患难与共的情谊，天下都是要交给太子的，他没理由将用心组建的东宫僚属团屠杀殆尽。”
“沈谏，他发现了安元帝血脉一事，谁能容得下他？后来的事情，你都知晓了。”
沈谏把这事儿捅到了启平帝面前。
启平帝便对赵剑承和燕晨心存芥蒂了。
可燕晨有个好老子，他为救启平帝死在了沐北战场上。
燕晨也有个好大哥，不从军不入朝，学的一手好医术尽心尽力的伺候启平帝。
燕晨也懂怎么保命，就在启平帝身边做一条听话的狗。
西厂为何鼎盛多年？那是启平帝用来打压燕晨的。
“安元帝的血脉呢？”赵安洲听完这些，一针见血的问着。
父子两人四目相对。
赵剑承不说话，只喝酒。
他将空了的酒杯，递到赵安洲面前去。
赵安洲掂起酒壶，给他倒酒。
“安洲，你斗不过皇上。”赵剑承平静的说。
“你不光斗不过皇上，你连他短短几月教出来的沈之遥都斗不过。”
这话，是在告诉赵安洲，该想尽办法，将他从牢里救出去了。
赵安洲道：“我本也不在乎什么安元血脉。”
赵剑承不慌不忙，“你可能动得了沐北一兵一卒？”
“沐辉要扶太子，沈之遥有太孙，你……我的好儿子，你只有你。”
……
赵安洲约见沈之遥，已经是两日后了。
他们在莺香楼见面，一同赴约的还有皇后的父亲、时任刑部尚书的邵大人。
如今京城最大的三股势力，齐聚一堂。
不少官员听见信儿，也以看戏为由来了莺香楼。
大肃乱不乱，就是这三股势力说了算。
就眼下而言，他们是不分伯仲、相互制衡。
厢房里，赵安洲一挥手，旁边伺候的人便退下了。
他说：“邵大人、沈大人，我先自罚三杯。”
邵尚书五十多岁了，但由于享了一辈子福，看上去就像四十多岁的人，竟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他也端起酒杯，“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一只手拉住了赵安洲的胳膊，看向了沈之遥。
沈之遥低着头，默默吃菜。
邵大人又道：“今日聚在这里，为的是化干帛为玉帛。
日后大家还要同朝为官，有话好说，好说。”
他先喝一口，然后把赵安洲手里的酒杯拿过来，笑着碰了碰沈之遥面前的酒杯。
两只手分别端一杯，他冲沈之遥说：“沈大人，权当给老臣一个面子了。”
沈之遥放下筷子，抬脸就笑，“尚书大人都这么说了，我怎好再拿乔？
谁的面子都能不给，国丈爷的面子不能不给。”
邵大人笑了笑。
又拉着两人的胳膊，让他们自己碰了杯。
直到沈之遥喝了酒，他才轻轻一拍桌子，道：“好了，现在两位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今日要说的事情，还是绕不开邵大人。”赵安洲温润如玉的开口。
“我们既能坐在这里，起码现在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我们都是困在京城的人，边境的事情说的不好听一点，我们都只是道听途说。”
“若只是边境将领拥兵自重也便罢了，我们联合起来，要镇压一方还是有胜算的。
可若他们是要捉拿反贼、拨乱反正呢？邵大人应当知道，安元帝的血脉，还流落在外吧？”
邵大人点头，眉目也跟着蹙了起来，“这我知道，西厂遍布大肃，为的就是找安元帝的小儿子。
算算，他现在应该三十四岁了，说不定啊，都儿孙满堂了。”
安元十年的旧事，沈之遥有所耳闻。
启平帝造反，从北一直杀到了永州旧都，血流成河。
安元旧臣，也被屠杀殆尽。
朝堂人才凋零，一直到启平四年，沈其远连中三元，国之栋梁才渐渐冒头。
可她从来不知，安元帝竟还留了个儿子。
启平帝也从未跟她提起过。
赵安洲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继续道：“沈大人，我放孟公青去临海，你放我父亲出牢狱如何？”
“我们各退这一步，他们的造化你我也别插手，能不能官复原职，且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我们合力从沐北接回太子，再合力铲除安元血脉如何？
若是让沐辉、或是解扶泽，利用了安元血脉，那你我，就是他们围起来的馅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