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离也出去。”姜士祯见丹离没动，又补充了一句。
丹离默默看一眼陆尘，在心里祝他好运。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等出了殿外，丹离又小声劝自己，“反正陛下每次生气，长公主和陆尘都能搞定。”
不是姜若瑶就是陆尘，姜士祯每次发脾气，都会被这两人劝住。
他正想着，忽得见高首辅急匆匆走过来，路过被拖出去的陆瑾之时，还跟拖着他的人说了什么，之后那些人就把陆瑾之给放下了。
丹离眸色沉下来，高首辅这是做什么，陛下亲自发落的人，他还有何话要说？
殿内，姜士祯一言不发，陆尘也一言不发。
没多久，姜士祯突然站起来，从高处下来，深深给陆尘一揖：“朕对不起谢家。”
陆尘忙扶起他：“陛下不可！”
天下哪有这样的皇帝，就算真的做错了事，最多改判也就算了。
哪有这样跟臣子道歉的。
何况陆尘还不是臣子。
姜士祯坚持不起：“是朕的错，朕明知谢老将军用兵如神，却还怀疑此次东境失利是他的责任。”
“朕明明有所怀疑，却还是被陆瑾之这样的小人蒙蔽。”
“致使谢老将军，谢家三子、四子，至今未能下葬，是朕……”他越说，越觉得歉意涌上心头。
一百多天，棺材内不知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谢家人的尸骨千里迢迢运回来之时，就已经是战场三个月之后了，他居然还拖着不让谢家下葬。
这么久，他甚至没有让陆尘回谢家祭拜。
“草民知道。”陆尘见扶不起姜士祯，只好与他对拜，“朝中大臣步步相逼，高首辅更是逼着陛下给谢家定罪，是陛下一直在朝堂上为草民争取时间。”
“可我明明能做得更好。”姜士祯道。
他明明可以早就去提审那些回来的将士们。
几百人，只要他愿意查，交叉询问，一定能查出不对劲的地方。
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怕自己判断失误，他竟然不敢去将这些人抓起来审问，他怕有人议论他居然如此对待捡了一条命回来的将士们。
姜士祯想到这里，就恨不得一拳打到自己脸上。
他这个皇帝，当得真的是……
“陛下尽力了。”陆尘轻声安慰。
他知道姜士祯需要的不是安慰，他需要的，或许只是自信。
“谢家之后如何安置，还要仰赖陛下做主。”陆尘抬头望向姜士祯。
姜士祯深深吸一口气，是啊，谢家还在等着他呢。
他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回到台阶上的龙椅位置，只觉得这个位置比他想得更重，更难坐。
而他正要说话，外面便传来通报，高首辅求见，说是为了陆家的事。
陆瑾之认罪伏法，姜士祯要给谢家正名，这事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其他人，高首辅求见，他正好让人传唤进来。
除了高首辅，还有跟陆瑾之手下的一个名为纪阅的十夫长，是姜士祯准备带人来审问的，谁知道陆瑾之半点反驳之言都没有，没等到纪阅来，他已经完全定罪。
高首辅进来行礼之后，看到陆尘，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一惊。
他不意外陆尘会在这里，但他意外殿内只有皇帝和陆尘两个人。
“正好你来了，一起听一听，三月前的东境，究竟发生了什么。”姜士祯一抬手，让纪阅招供。
纪阅本就良心未泯，一开始为了保命，稀里糊涂就跟陆瑾之站在了一条战线，将战场发生的事全部隐瞒，可他回家之后，却越来越难以坚定。
“是我们对不起谢元帅，陆将军奉命探查的时候，我是跟陆将军一起去的，但路上将军不知何故失踪了两天，我担心将军受了埋伏，只得原地等候，两日后谢将军回来，说他不小心迷了路，被困住了。”
现在纪阅心里已经清楚，所谓的迷路被困住，只是一个接口。
陆瑾之八成是在那个时候找了苏听雨，与她温存去了。
“谢元帅给的时间是七天，此时再去探查，已经时间紧急，但谢将军说，东边一向无事，东南边又挨着东陵国，绝不可能出现意外，所以只划分了大概位置，匆匆探过去，又匆匆回来……”
所以至今为止，也没人知道那多出来的五万敌军，究竟是如何做到从天而降的。
“是陆将军和我们延误军机，这才导致谢元帅判断失误，与敌军拼命，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圈。”
“可即便如此，谢元帅也没有选择突围，而是选择带军深入，与敌军决一死战。最终打到两败俱伤，虽然我军损失殆尽，但敌军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十万人马，几乎灭了八成，保住了东境的一时安宁。”
很多事情，纪阅是后来才知道的。
别人不太清楚，可他作为先锋军的一员，对当时的情形再了解不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红了眼眶。
“如果当时，陆将军，或者我……我们去支援，或者去求援军，谢元帅不至于全军覆没，可是、可是……”
纪阅猛地跪倒在地，满脸泪痕的望着陆尘，咚咚磕了两个头：“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谢家，是我贪生怕死不敢劝谏陆将军，跟着他一起当了逃兵，对不起……”
他咚咚在地上磕着头，陆尘轻轻闭上眼睛，无人看到，他掩在衣袖中的手臂已经青筋凸起。
高首辅眉头紧锁，也没说话。
年轻的皇帝最先忍不住，劈头盖脸几本折子就朝纪阅砸了过去：“你何止是对不起谢家，你对不起东境战死的七万男儿，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的同僚，是大景的百姓！”
纪阅深深以头触地，额头上已经鲜血淋淋。
数万亡魂，还有谢家满门忠烈，那是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那是与他一起生死与共共守边疆的战友。
他虽只是一个十夫长，但也不是没有说话的权利。
如果他再劝一劝，如果他再坚定一些去认真探查，如果他坚定一些去支援，去求救，如果他不是那么惜命，被陆瑾之说动，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