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视同袍遇害，不支援不求救，事后还将满头污水都泼在谢家头上，你就不怕睡不着觉吗？你就不怕七万冤魂纠缠索命吗？”姜士祯越说越生气，龙案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扔。
陆尘望着跪地磕头的纪阅，眼中露出一抹讽刺。
纪阅满脸泪水，满头血迹，他当然睡不着觉，他当然也怕。
做了亏心事，谁不会怕？
不仅他，那些活下来又知道内情的先锋营将士们，哪个不怕？
他们亲眼看到谢长廷带兵冲锋，亲眼看到敌军是如何残忍的大肆屠杀，他现在想起，只觉得心如刀绞。
“对不起，是我的错……”纪阅脸上满是愧疚，“身为将士，本该战死沙场，我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有愧……”
“陛下，陆公子，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他说完，猛地朝前方的台阶上撞过去，脑门上顿时破了个洞，鲜血淋淋。
姜士祯被吓了一跳，蹭地站起来，就连高首辅也忍不住后退一步。
“御前寻死，简直放肆！”高首辅怒道，“来人，把他拉出去，拉出去！”
纪阅倒在血泊里，一双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陆尘。
他知道，谢家没什么男丁了。
谢家四子，大郎和二郎早就战死沙场，如今又折了谢老将军，和谢家的三郎四郎。
谢家已经没有男丁了。
一代将门，就算平了冤屈，也落个人丁凋零，寂寂而亡的下场。
他死前觉得最对不起的，仍然是谢家。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被人拖了出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陆尘仍旧是一脸冷漠，他良心未泯又有什么用呢？
已经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换不回他的外公，换不回他的舅舅。
高首辅看完了这一场，眉头皱得更加深：“臣早就有所疑惑，以谢将军的才能，怎么可能轻易陷入敌军圈套，原来是被人所害，又被人污蔑。”
“如此说来，那些回来的先锋营将士们，不仅不是死里逃生的英雄，还是畏战不前的逃兵，臣请陛下，将他们全部处死！”高首辅大声道。
近千人，全部处死，即便是姜士祯，也有些犹豫。
毕竟大部分人只是听令行事，并非有意当逃兵。
见姜士祯面露难色，高首辅松了一口气，他故意这么说，就是要让皇帝自己存了不必重罚的心思。
等之后，他再开口为陆瑾之求情，至少保下他的性命。
可就在他准备再度开口时，却听陆尘神色冷漠道：“既然连高首辅都觉得他们该全部处死，那就都处死吧。”
高首辅脸色一白。
姜士祯看一眼陆尘，苦主在前，陆尘说出这些话，他是可以谅解的。
但他仍然要劝：“这近千的人头落地，难免会伤到无辜。陆尘，我知你心系谢家，可大部分人不过听从命令，知道内情者恐怕没有几个。”
陆尘一言不发。
高首辅虽疑惑皇帝对陆尘态度缓和，却也只以为是对谢家的歉意，没想到他们二人私下有什么联系。
此时见陆尘如此狠心，心中不免骂了几声，随后才道：“陛下说的是，若是真将这些人都处死，难免伤及无辜，且会让人觉得，这些人是因为谢元帅治军不严，才生了异心。”
陆尘听罢冷笑一声，抬头看向皇帝：“既然这些人不能杀，那始作俑者呢，总不会也放过吧。”
姜士祯立即道：“你放心，陆瑾之胆大妄为，人神共愤，朕会将他五马分尸，夷陆家三族，绝不留情。”
高首辅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行，不能杀……
“多谢陛下，还请陛下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陆尘忍下几乎要颤抖的声音：“陆瑾之，我来杀。”
任谁都能听出来，他忍了这么多日的愤恨，此时是真的忍不住了。
“我要在外祖父和舅舅的灵前，亲手杀了他，用他的头颅血肉，来祭奠谢家亡灵。”
姜士祯没有半点犹豫道：“朕答应你。”
高首辅此时才终于慌了神，再也忍不住：“陛下三思！”
就算救不了陆瑾之，他也不能让陛下株连三族，否则，苏听雨怎么办？苏听雨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那可是他的、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和亲生外孙！
即便他再看不起陆瑾之，但女儿和外孙的性命牵连在他身上，他不能坐视不理。
“高首辅有异议？”姜士祯已经问道。
高首辅闭了闭眼，又睁开：“陆瑾之固然该死，可陆家也是将门，陆老将军在世时，也曾立下赫赫战功。”
“陆老将军的军功总不是假的，朝廷对陆家，是否该宽赦一二？”
“就算陛下要杀陆瑾之，他的家人……”
陆尘冰冷的声音响起：“赫赫战功？高首辅指的是他靠着谢家的提携，杀了几十个人头，就被提到四品武将的位置上吗？”
高首辅一怔。
“他的军功，都有什么？”陆尘的目光落在高首辅身上，像是一条毒蛇，看得人嘶嘶发冷。
高首辅也被他给问住了。
陆老将军这辈子最大的功劳，就是他战死沙场，成了为国捐躯的功臣。
可是换个角度看，他战死沙场，不正因为他技不如人吗？
“陆尘，你好歹是谢家的儿子，若是夷三族，你又当如何？”高首辅怒问道。
他原本不想跟一届平民计较，可如今也顾不上身份了。
陆尘直视他的眼睛：“我愿意一起死，给谢家亡灵一个交代。等我杀了陆瑾之，陛下就下旨杀了我。”
“胡闹！”姜士祯立刻低声吼道。
“陆尘乃谢家外孙，且这些年颇受陆家苛待，朕已经允准陆尘从此与陆家断亲，株连三族，自然不会有他。”
高首辅看着陆尘阴戾的眼神，心中一跳，随即指着他怒道：“你明知道陛下绝不会杀你，才故意这么说，你安得究竟是什么心思？”
“你自幼长在陆家，即使陆家对你有所亏待，但你也是在陆家的教养下长大，你就如此盼着陆家死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