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紧张氛围，像一层无形的薄霜，覆盖了整个校园。图书馆和自习室亮灯到深夜，绘图室里充斥着熬夜赶图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叹息。连空气里，都仿佛漂浮着咖啡和油墨混合的、属于奋斗的特殊气味。
顾晚意也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除了要复习各门理论课，建筑设计课的最终概念设计作业更是重中之重。她和林薇的小组选题是“城市记忆角落——旧厂房改造社区文化中心”。这个想法源于她们对那个古村落项目的延伸思考，如何让承载着历史记忆的旧空间，在现代城市中重新焕发生机。
构思、草图、模型、图纸、设计说明……每一步都需要反复推敲，耗费巨大的心力。她们常常在绘图室待到熄灯，再转战到有夜灯的教学楼走廊继续讨论、修改。陆烬深知这个阶段的重要性，除了雷打不动地接送和准备营养均衡的夜宵，他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打扰，只是在她偶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太阳穴时，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或者力道适中地帮她按捏几下紧绷的肩膀。
“别太拼，身体要紧。”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嗯，快好了。”顾晚意仰头喝下微甜的蜂蜜水，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慰藉。她看着陆烬眼底隐约的血丝，知道他公司年底的事情也很多，心里既温暖又有些愧疚，“你也是，别光顾着我。”
陆烬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没说什么。
设计作业最终评图定在期末考试前一周。宽敞的评图教室里，各组将最终的图纸贴在墙上，旁边摆放着精心制作的模型。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模型胶水和淡淡的紧张感。董教授和几位专业课老师组成评审团，依次听取每组同学的陈述，并进行提问和点评。
轮到顾晚意这组。顾晚意作为主要设计者之一，负责陈述核心设计理念和空间营造。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今天她穿着干净的浅灰色毛衣和深色长裤，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虽然内心紧张，但当她拿起讲解杆，指向图纸上那些熟悉的线条和空间时，声音却渐渐变得沉稳而清晰。
“我们的基地位于城市边缘一个废弃的纺织厂区。我们保留了厂区最具特色的锯齿形屋顶厂房结构和红砖烟囱作为记忆符号，通过置入新的功能体块和庭院空间，将原本封闭、单一的厂房空间，打开、打散，重新编织成一个向社区开放的、鼓励交流和共享的文化聚落……”
她流畅地讲解着流线组织、空间转换、新旧材料的对话、以及如何通过光庭、坡道、平台等元素，创造丰富的公共活动空间。她的图纸绘制精良，模型虽然略显朴素（受限于时间和材料），但清晰地表达了空间关系和设计意图。
“……我们希望通过这个设计，不仅为社区提供一个文化活动场所，更是试图缝合城市的记忆断层，让旧工业遗产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激发社区活力的触媒。”顾晚意的陈述结束，教室里安静了片刻。
董教授率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思路清晰，图纸表达完整，特别是对旧有结构的保留与再利用，以及新老空间的对话关系，处理得很有想法。模型虽然简单，但空间逻辑表达清楚了。作为一个一年级的初次概念设计，完成度很高。”
其他几位老师也纷纷表示肯定，提出了一些细节上的改进建议，但总体评价都非常积极。林薇和其他组员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孙薇那组的设计是一个造型前卫的“未来青年公寓”，理念很新潮，模型用了不少当时罕见的材料，看起来颇为炫目。但在陈述和回答老师关于结构合理性、居住舒适度以及造价控制的提问时，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概念虽大，落地性却考虑不足。最终，董教授的评价是：“想法大胆，有探索精神，但需要更扎实的功能和工程技术支撑。建筑设计，不能只停留在概念的空中楼阁。”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顾晚意她们的设计，胜在思考深入、逻辑清晰、有社会关怀且更具实操可能性。这一次，孙薇没有再露出任何不服或难堪的表情，她只是认真地听着老师对她们组的批评和建议，偶尔点头，眼神里多了些沉淀下来的思考。或许，这一学期的种种，已经让她明白了什么才是建筑学习真正应该追求的东西。
评图结束后，顾晚意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虽然期末考还没开始，但最重要的设计作业已经圆满交卷。走出评图教室，冬日下午的阳光难得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
陆烬居然等在教学楼下，手里拿着她的厚外套。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会？”顾晚意惊讶地跑过去。
“开完了，顺路过来。”陆烬轻描淡写，将外套披在她肩上，“怎么样？”
“董教授说我们完成度很高！”顾晚意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觉得我们组能拿优！”
陆烬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仿佛阳光都汇聚在了她眼里，冷峻的眉眼彻底舒展，染上浓浓的笑意：“我知道你行。”
他接过她手里的图纸筒和模型（模型被仔细地包好了），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庆祝一下。”
他们没有去什么大饭店，而是去了鼓楼附近一家口碑很好的老字号涮肉馆子。铜锅炭火，清汤翻滚，新鲜的羊肉片薄如蝉翼，在沸水里一涮即熟，蘸上浓郁的麻酱调料，入口鲜嫩无比。陆烬忙着给她涮肉、夹菜，自己倒没吃几口。
“你也吃呀。”顾晚意夹起一片颤巍巍的羊肉，蘸好料，直接递到他嘴边。
陆烬愣了一下，随即张口接了，慢慢嚼着，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脸上。
热气氤氲中，她的脸颊被熏得红扑扑的，比平时更加生动明媚。陆烬觉得，比锅里翻滚的羊肉更让他心头发烫的，是她此刻毫不掩饰的快乐和依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