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设计课终于提上了日程。董教授亲自带这门启蒙课，第一堂课，他没有讲任何高深的理论，而是带着全班同学，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同学们，放下你们的尺子和铅笔，今天不用画图。”董教授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微动，眼神却锐利如鹰，“用你们的眼睛去看，用你们的身体去感受。看看这栋教学楼的比例，摸摸这面墙的质感，感受一下从这个门洞穿过去，空间是如何转换的。建筑，首先是体验，然后才是图纸。”
这堂课给顾晚意带来了全新的视角。她不再仅仅把建筑当作一个需要分析和绘制的对象，而是开始尝试去感知空间、光影、材质，甚至声音和气味。她跟随董教授的脚步，仔细观察屋檐投下的阴影如何随时间变化，手指拂过粗糙的红砖墙面，体会那种厚重的历史感，站在礼堂空旷的大厅中央，感受回音带来的空间震撼。
孙薇也在这堂课上格外安静，她不再急于发表“高见”，而是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认真地观察和触摸。或许，连续的“打脸”和期中成绩的差距，让她终于开始正视基础训练和感性认知的重要性。
课后的小组讨论，董教授让每个小组选择一个校园里的空间进行初步的“概念感知”描述。顾晚意、林薇和另外两个男生一组，他们选择了图书馆后面那个少有人至的、有着几棵老槐树和石凳的僻静角落。
“我觉得这里很‘静’，”林薇小声说，“但不是死寂，是有声音的静，风吹树叶的声音，远处隐约的读书声。”
一个男生补充：“光影很好，树叶缝隙漏下来的光斑，会动。”
顾晚意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说：“还有‘庇护感’。这些老槐树的树冠像一把大伞，这些石凳围合出的半开放空间，让人既觉得安全，又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是一种很舒服的‘被包裹’的感觉。”
她的描述准确而富有诗意，得到了组员的赞同。他们开始用简单的草图记录这些感知，并思考如何将这些抽象的“静”、“光影”、“庇护感”转化为未来可能的设计语言。
孙薇那组选择的是热闹的食堂门口。听她们讨论时，也提到了“人流”、“喧闹”、“食物的气味”、“匆忙的节奏”等关键词，虽然略显表面，但至少是在尝试董教授强调的“体验”了。
日子在紧张而充实的学习中一天天过去。顾晚意发现，建筑设计不像她最初想的那么简单，它不仅仅是画出好看的房子，更是要解决功能、空间、结构、材料、环境乃至使用者的心理感受等一系列复杂问题的综合艺术。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绘图技能愈发纯熟，对空间的理解也日渐深入。
一个周五的傍晚，天空飘起了今冬第一场细碎的雪花。雪花很小，落地即化，给干燥的空气带来一丝湿润的凉意。
陆烬来接她时，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下雪了？”顾晚意惊喜地伸出手，接住几片晶莹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
“嗯，刚开始下。”陆烬撑开伞，将她揽入伞下，“小心路滑。”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渐渐被濡湿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在细雪中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世界变得安静而温柔。顾晚意紧紧挨着陆烬，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雪后清冽的空气。
“今天董教授带我们做了个很有趣的空间限定练习……”她开始讲课堂上的事情，声音在沙沙的落雪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陆烬微微侧头，听着她说话，雪花偶尔飘落在他的肩头和发梢，他也毫不在意。走到胡同口，看到有卖烤红薯的小推车，炭火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明亮，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
“吃吗？”陆烬问。
顾晚意眼睛一亮，点点头。
陆烬买了一个最大的，摊主用旧报纸包好递过来。红薯烫手，陆烬小心地拿着，等走到家门口的屋檐下，才剥开焦香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流蜜的瓤。
“小心烫。”他掰下一小块，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顾晚意就着他的手，小口咬下去，软糯香甜，带着炭火烘烤特有的香气，瞬间从口腔暖到胃里，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好吃！”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陆烬看着她吃得香甜，自己才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红薯递给她，自己拿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炉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顾晚意捧着热乎乎的红薯，坐在炉边的小凳子上，小口小口吃着。陆烬脱下大衣挂好，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碗姜丝可乐，煮得咕嘟冒泡，辛辣的姜味和甜美的可乐气息交织在一起。
“喝了驱驱寒。”他把碗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
顾晚意乖乖地喝了，辛辣过后是回甘，全身都暖了起来。窗外，雪似乎下得大了一些，能听到细微的簌簌声。屋里炉火噼啪，灯光昏黄，她最爱的人就在身边，时不时给炉子添块煤，或者检查一下窗户是否关严。这一刻的安宁与满足，千金不换。
期中过后，系里组织了一次小型的“优秀作业观摩会”，将各科期中表现突出的作业集中展示在系馆一楼的大厅里。顾晚意的《画法几何》满分试卷、那份备受好评的亭子测绘图、还有她那张“海盗塞内卡”的素描，都被选入其中，放在颇为显眼的位置。
观摩会那天，大厅里人来人往，低年级的学生们带着憧憬和学习的目光仔细观看，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也会驻足品评。顾晚意的作业前，常常围拢着不少人。
“这线条，真稳！”
“测绘图太规范了，简直可以当范本。”
“素描的神态抓得绝了！”
这些议论声虽然低，却清晰地传入顾晚意的耳中。她有些不好意思，拉着林薇想快点走过去，却被几个同班同学叫住，纷纷向她请教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