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个周一，北平的天空澄澈如洗，带着初秋特有的干爽。
华中美术学院建筑系新生报到的日子到了。
顾晚意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好白衬衫和蓝布长裙的衣领，这是她为了今天特意准备的，既显庄重又不失学生气。
陆烬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眉眼间带着一丝紧张却更多是兴奋的女孩，嘴角微扬。
她将一支崭新的、笔杆上刻着细微刻度的定制绘图铅笔轻轻放进她手边的帆布笔袋里。
“别紧张，只是第一天上课。”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嗯。”顾晚意深吸一口气，转身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蹭了蹭，汲取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阿烬，我去学校了。”
陆烬回抱住她，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去吧，晚点我来接你。”
华中美院的校园比顾晚意想象的还要有韵味。
红砖砌成的苏式教学楼爬满了常春藤，梧桐大道落叶缤纷，随处可见抱着画板或卷着图纸匆匆走过的学生，空气里仿佛都飘散着松节油、墨线和梦想混合的气息。
顾晚意准备先去宿舍放一下自己的东西，这样中午午休的时候更方便一些。
刚走进宿舍，旁边就传来一个略显张扬的女声：“爸，妈，我就说这宿舍条件一般吧？还不如家里卫生间大呢！”
顾晚意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红色连衣裙、烫着卷发的女生，正挽着父母的手，挑剔地打量着周围。
她身边堆着几个崭新的皮箱，显然是准备住校的。这女生注意到顾晚意的目光，也瞥了她一眼，眼神在她简单的衣着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顾晚意没有在意，放完东西，便按照指示牌去寻找自己的班级和绘图教室。
建筑系一年级（一）班的教室宽敞明亮，巨大的绘图板整齐排列。
顾晚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心情渐渐平静。
同学们陆续进来。一个穿着素雅格子衬衫、气质沉静的女生坐在了她旁边，对她腼腆地笑了笑：“你好，我叫林薇，来自苏杭。”
“你好，我叫顾晚意。”顾晚意也回以微笑。
两人简单交谈，发现都对古典园林和古建筑保护很感兴趣，顿时感觉亲近了不少。
之前那个红裙女生也走了进来，她叫孙薇。
她环视一圈，目光在几个空位上流转，最终选择了前排一个位置，和旁边一个看起来家境也不错的女生迅速热络地聊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人听到她父亲是省设计院的工程师，以及她暑假去了哪些地方见世面。
林薇悄悄对顾晚意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顾晚意只是笑了笑，低头整理自己的绘图工具。
她知道，不管在什么地方，最终要靠实力说话。
第一天没有正式的专业课，主要是开学典礼、专业介绍和基础导论。
建筑系主任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教授，姓董。
他在专业介绍会上，没有讲太多空泛的大道理，而是展示了许多经典建筑图片，从故宫的太和殿到赖特设计的流水别墅，深入浅出地讲述建筑如何与自然、历史、人文对话。
“同学们，你们选择的，不仅仅是一门技术，更是一份责任。你们笔下的线条，将来会变成真实的空间，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和情感。希望你们在这里，不仅能学会盖房子，更能学会思考，懂得关怀，成为有温度的建造者。”
董教授的话，深深打动了顾晚意，让她对未来的学习充满了敬畏与期待。
她也第一次走进了传说中的建筑系绘图室。
高大的空间，倾斜的绘图板，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水和新木材的味道。她抚摸着光滑的图板表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里，将是她未来几年奋斗的主战场。
下午的课就是班级自发组织的互相认识小聚会，大家轮流介绍自己的兴趣和对建筑的初步理解。
轮到孙薇时，她侃侃而谈，提到了几个当时国内还很少人知道的国外先锋建筑师和理论，引来一些同学惊叹的目光。
轮到顾晚意，她想了想，坦诚地说：“我可能说不出太多高深的理论。但我很喜欢观察老房子，觉得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有故事。我希望以后能设计出让人感到温暖、愿意停留的空间。”
孙薇闻言，轻轻笑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温暖停留？那可能是室内设计师考虑的事情吧？建筑师的格局应该更大一些，要引领时代才对。”
这话让气氛微微凝滞，林薇担忧地看了顾晚意一眼。
顾晚意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回应：
“我觉得，无论是宏大的地标，还是温暖的小筑，只要能恰到好处地安放人的生活与情感，都是好的建筑。格局的大小，或许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初心。”
她的话不卑不亢，让几个原本觉得孙薇更高大上的同学也陷入了思考。
孙薇撇撇嘴，没再说什么，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源于不同理念和背景的张力，已然悄悄埋下。
陆烬虽然忙碌，但是今天还是准时在放学时分出现在校门口附近那棵大槐树下。
他骑着一辆新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自然地接过顾晚意手里沉甸甸的新书，询问她一天的见闻。
“今天我们系主任讲话真好，我觉得选建筑系没错！”
“绘图室好大，以后要在那里画很多图。”
“认识了两个新同学，林薇人很好，还有一个孙薇……”她简单提了提小摩擦。
陆烬耐心听着，听到她与人理念不合时，并没有急着评断，只是说：“坚持你认为对的东西。真正的能力，时间会证明。”
他带她去吃老北平的炸酱面，傍晚的炸酱面馆子烟火气十足，顾晚意吸溜着筋道的面条，腮帮子鼓鼓的，把白天在班级里和孙薇的那点小摩擦当趣事讲给陆烬听。陆烬把她爱吃的炸黄豆往她那边推了推，眼神专注，听到她最后不卑不亢的反驳时，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她说格局要大，要引领时代。”顾晚意咽下嘴里的面，拿起手边的北冰洋汽水喝了一口，“阿烬，你觉得我的想法……太小家子气了吗？”
陆烬放下筷子，神情认真：“盖房子归根结底是给人用的。如果设计出来的东西让人待着不舒服，不想停留，再宏大的理念也是空中楼阁。晚意，你的‘温暖’和‘停留’，恰恰是建筑最本质、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人文关怀。这不是小家子气，这是初心。”
他的话一如既往地沉稳有力，像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顾晚意心底那一点点因质疑而产生的涟漪。她用力点点头，笑容重新变得明亮：“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去逛琉璃厂的书店，又添置了一些必需品。
夜晚，两人在小院里就着灯光，一个看建筑史，一个看经济报表，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宁静的温馨。
陆烬起身给她续上热茶，顺便削好一个苹果，切成小块递给她。
“周末想去哪儿？”他问。
“想去看看天坛的回音壁，”顾晚意眼睛亮晶晶的。
“书上说它的声学效果很神奇，我想去亲身感受一下。”
“好。”陆烬毫不犹豫地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