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北平秋日的阳光透过新擦的玻璃窗，明晃晃地照进屋里，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而祥和。
顾晚意是在一阵熟悉的温暖中醒来的。
陆烬已经醒了，却难得没有起身，而是侧卧着，用手支着头，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侧颜。
阳光勾勒着她脸颊柔和的线条，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
他的目光缱绻而专注，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几日的奔波安顿，他的晚意辛苦了，此刻恬静的睡颜让他心头软成一片。
感觉到那不容忽视的注视，顾晚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对上了陆烬深邃含笑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小小的她，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格外磁性，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嗯……”顾晚意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寻找着最舒适的位置，像只慵懒的猫，声音软糯带着鼻音。
“几点了？”
“还早。”陆烬低头，在她光洁的额间落下一个轻柔而珍视的吻。
“今天没什么事，我们出去逛逛，添置些家里用的东西？”
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带她好好熟悉一下这座她将要生活学习的城市。
提到逛街，顾晚意的睡意消散了些，眼睛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好啊！”
新家虽然收拾好了，但确实还缺不少零碎东西，而且，能和陆烬一起探索北平，想想就让她期待。
两人起床，洗漱。狭小的卫生间里，挤着两个人，胳膊肘时不时亲昵地碰到一起，镜子里映出他们并肩的身影，一种平淡又密不可分的幸福感在小小的空间里流淌。
陆烬动作快，先洗漱完，便去厨房生了煤炉子，坐上水壶。
等顾晚意梳好那一头如瀑的长发出来，他已经冲好了两杯香浓的麦乳精，又拿出昨天在副食店买的馒头，细心地放在炉边烤着，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简单的早餐，却吃得格外香甜。烤得外皮微焦金黄、内里松软冒着热气的馒头，就着温热的麦乳精，顾晚意小口小口吃着，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舒服。
陆烬看着她满足的样子，把自己手里那个烤得更金黄的馒头递给她，换走了她手里那个稍微逊色的。
“想去哪儿逛？”陆烬问，顺手极其自然地把她嘴角一点馒头屑揩去，动作温柔。
“我听张艺说过，王府井那边特别热闹，东西也多，我们去看看？”
顾晚意一脸期待，王府井大街，可是北平最有名的商业街之一，她早就心向往之。
“好。”陆烬自然无有不应，只要是她的愿望，他都会尽力满足。
吃过早饭，仔细锁好他们小小的院门，两人便出发了。
坐上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穿过逐渐热闹起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不过几站地，便到了名不虚传的王府井。
一下车，顾晚意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住了。
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鳞次栉比。
气派的百货大楼，挂着各种古朴或新潮招牌的食品店、服装店、文具店、新华书店……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南腔北调的叫卖声、热烈的交谈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交织成一曲充满活力的城市交响乐。
空气里飘荡着各种诱人的食物香气，刚出炉的点心甜香、炒货的干果香、还有隐隐传来的油炸糕的油香，勾动着味蕾。
“好热闹啊！”顾晚意忍不住感叹，下意识地紧紧挽住了陆烬的胳膊，既兴奋于这大城市的繁华，又有点怕被人流冲散。
陆烬将她稳稳地护在身侧，高大的身躯为她隔开拥挤，目光沉稳地扫过周围环境，确保安全：
“跟紧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们先走进了那栋最高的百货大楼。里面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柜台一个挨着一个，商品琳琅满目，从日用百货到服装鞋帽，从文具玩具到五金交电，应有尽有。
明亮的灯光下，玻璃柜台里摆放着当时颇为新潮的物件，比如小巧的半导体收音机、亮闪闪的有机玻璃发卡，一切都让从小地方来的顾晚意感到新奇不已。
“我们先去买些厨房用的。”陆烬目标明确，牵着她往日用百货区走。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完全包裹住她纤细的手指。
在卖锅碗瓢盆的柜台前，顾晚意仔细挑了两个印着喜庆红双喜字的搪瓷盆，一个打算和面，一个洗菜。
又选了几个素净雅致的白瓷碗和盘子，一把竹木的锅铲和汤勺。
陆烬则在旁边补充了一把锋利耐用的新菜刀和一块厚实稳重的木质砧板。
“同志，再拿两个暖水瓶吧，一个灌开水，一个平时用。”
陆烬对柜台后一位正在嗑瓜子、爱答不理的中年女售货员说道。
那女售货员掀了掀眼皮，打量了他们一眼。
见陆烬虽然气质不俗，但穿着简单，顾晚意更是素面朝天，衣着朴素，不像什么有钱的主顾，便撇了撇嘴，慢腾腾地放下瓜子，拖长了调子：
“暖水瓶啊，那边货架最底下自己看，牌子都一样。”语气带着明显的怠慢。
顾晚意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陆烬眼神微冷，但并未发作，依言走到货架前，蹲下身查看。
他注意到货架底层摆放的暖水瓶外壳有些许划痕，而中层靠里的明显更新更完好。
“同志，麻烦拿一下中层的那个竹壳暖水瓶。”陆烬站起身，语气平静地要求。
那女售货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底下的不是一样用？中层的那是陈列品，不卖！”
她显然是懒得弯腰去拿，随口敷衍。
陆烬眉头微蹙，正要开口，顾晚意轻轻拉了他的袖子，小声道：“阿烬，算了，底下的也行……”
就在这时，旁边柜台来了一对穿着时髦、拎着皮质手提包的男女，那女售货员立刻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迎了上去：
“哎哟，王同志，李同志，今天想看点什么？我们这儿新到了一批上海产的丝巾，花色可时兴了！”
那副前倨后恭的嘴脸，看得顾晚意心里有些憋闷。
陆烬握住顾晚意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没有离开，而是等那女售货员应付完那对时髦男女后，才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同志，我就要中层那个完好的竹壳暖水瓶，另外，旁边那个印着红梅报喜图案的搪瓷洗脸盆，也拿两个。还有，”
他目光扫向柜台里摆放的、价格明显高出普通型号一截的华生牌电风扇，“那台落地电风扇，一起开票。”
这话一出，不仅那女售货员愣住了，连旁边几个挑选商品的顾客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这年头，华生牌子的电风扇可是实实在在的大件，普通家庭未必舍得买，这年轻人开口就要，还要两个暖水瓶和搪瓷盆？
女售货员脸上的怠慢瞬间被惊疑不定取代，她仔细看了看陆烬，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同、同志，那电风扇可是‘华生’牌的，一百二十块一台……”她特意强调了价格，带着试探。
“嗯，开票吧。”陆烬语气淡然，直接从随身带着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叠崭新的大团结，动作随意得像是在买白菜。
那厚厚一叠钞票，瞬间晃花了女售货员和周围人的眼。
这年头，随身带着这么多现金的，可绝不是普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