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女孩

后山的小溪离村子不远，水流潺潺，清澈见底，两岸绿草如茵。

果然如张艺所说，点缀着许多星星点点的野花，紫的、白的、黄的，虽不名贵，却生机勃勃，别有一番野趣。

张艺已经铺好了旧布，正蹲在溪边用手拨弄着清凉的溪水。见顾晚意来了，高兴地招手：

“晚意，快来！这儿水可凉快了！”

两人将带来的食物摆在布上，并肩坐在溪边，脱了鞋袜，将脚浸入冰凉的溪水中，舒服得齐齐喟叹一声。

山风拂面，带来草木的清香，耳边是潺潺水声和清脆的鸟鸣，远离了村落的喧嚣，只觉得心旷神怡。

她们一边吃着简单的点心，一边天南地北地闲聊，从画作聊到胭脂水粉，又聊到北平可能有的新奇玩意儿。

“等到了北平，你见了什么好玩的，可得写信告诉我！”张艺语气里满是向往。

“一定！”顾晚意笑着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岸的灌木丛，忽然顿住了。

那片浓密的绿色后面，似乎有一小块不太协调的、灰扑扑的颜色，而且……

好像在微微颤动？

“阿艺，你看那边……”顾晚意拉了拉张艺的袖子，指向对岸。

张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注意到了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又好奇。

“会不会是什么小动物？”张艺猜测。

“看着不像……”顾晚意蹙眉，那形状更像是……蜷缩起来的人？

犹豫了一下，顾晚意提高声音，朝着对岸试探地问道：“有人在那里吗？”

灌木丛后的动静停了一瞬，随即，那团灰扑扑的东西动了一下，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那是一张女孩的脸，看起来约莫七八岁年纪，头发枯黄杂乱。

一张小脸上满是泥污，唯有一双眼睛，大而黑亮，此刻正惊恐不安地望着她们，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女孩看到她们，似乎更害怕了，瑟缩着又想躲回去。

“别怕！小妹妹，我们不是坏人！”顾晚意连忙放柔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可亲。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女孩只是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不肯说话，大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水汽。

顾晚意和张艺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这荒山野岭的，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在此，身上衣衫褴褛，看样子是饿了不少时候。

“你饿不饿？我们这里有吃的。”顾晚意拿起一块米糕，隔着溪水朝她示意。

看到食物，女孩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咽了咽口水，但仍旧不敢过来。

张艺性子急，见状直接脱了鞋，卷起裤脚：“我过去看看！”

“小心点！”顾晚意叮嘱。

张艺蹚过不深的小溪，走到对岸，慢慢靠近那个女孩。

女孩在她靠近时明显瑟缩了一下，但或许是因为张艺脸上的笑容和手里的米糕，她并没有逃跑。

张艺蹲下身，将米糕递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吃吧，没事的。”

女孩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食物的诱惑，伸出小黑手飞快地抓过米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样子是饿极了。

顾晚意也提着篮子蹚水过来，看到女孩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她拿出竹筒，打开盖子递过去：“慢点吃，喝点水，别噎着。”

女孩就着顾晚意的手喝了几口水，又继续啃着米糕。

等她吃完一块，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但依旧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们。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到这儿来的？”顾晚意柔声问道。

女孩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摇了摇头。

“是不记得了？还是……”张艺猜测着。

女孩依旧沉默。

顾晚意和张艺商量了一下，觉得不能把这孩子独自留在山里。

眼看日头开始西斜，山里的夜晚可不安全。

“小妹妹，跟姐姐们回家好不好？家里有暖和的地方睡觉，还有好多好吃的。”顾晚意试探着去拉女孩的手。

女孩似乎挣扎了一下，但看着顾晚意温柔的眼睛，以及旁边张艺鼓励的笑容，她最终没有挣脱，任由顾晚意牵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先带回我妈那里吧，”顾晚意对张艺说。

“阿烬还没回来，我那边也不方便，我妈心软，也能帮忙照看下。”

张艺点头表示同意。

就这样，顾晚意和张艺带着这个捡来的、沉默的小姑娘，没有回她和陆烬的小院，而是直接去了顾父顾母家。

顾母正在院子里喂鸡，见到女儿和张家丫头带着一个脏兮兮、怯生生的小女孩回来，吓了一跳。

听顾晚意快速说明情况后，善良的顾母立刻心疼起来，放下手里的鸡食盆，快步走过来：

“哎哟，这是谁家的孩子，造孽哦！瞧这小脸脏的，快，先进屋，打点热水给她洗洗，我去找件你小时候的干净衣服！”

顾母的反应让顾晚意安心不少。

她和张艺忙着打热水，顾母则去箱笼里翻找，果然找出几件顾晚意幼时的旧衣裳，虽然年月久了，但洗得干干净净。

三个女人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给女孩洗澡。

热水洗去了厚厚的泥污，露出女孩原本清秀却瘦弱不堪的小脸，头发虽然还是枯黄，但梳理整齐后，扎了两个小揪揪，看着精神了些。

只是她身上那些细小的旧伤痕和显而易见的营养不良，让顾母连连叹气。

“这孩子，怕是遭了大罪了，看这瘦的……”顾母心疼地直抹眼泪。

洗干净，换上虽然旧但干净柔软的衣裳，女孩看起来总算像个正常人家的小孩了。

只是那份深入骨髓的怯懦和不安，依旧萦绕在她眉宇间，她紧紧挨着顾晚意，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这时，顾父也从厂里回来了，见到家里多出个小女孩，听了解释后，忠厚老实的汉子也皱紧了眉头，蹲在门口抽了口旱烟，叹道：

“先住下吧，明天我去村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哪家丢了孩子。”

张艺见女孩安置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晚上，顾母特意蒸了碗鸡蛋羹，又熬了浓稠的小米粥。

女孩看着桌上的饭菜，眼睛都直了，但还是不敢动筷子。

直到顾母将她抱到凳子上，把鸡蛋羹和小米粥推到她面前，柔声催促她吃，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但速度却不慢，显然是真的饿坏了。

顾晚意看着女孩乖巧又可怜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心疼。

她暗暗下定决心，在找到这孩子的家人或者妥善的安置办法之前，要好好照顾她。

晚上，陆烬从省城回来，先到了顾家接顾晚意。

一进门，就看到顾晚意正耐心地给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喂水，顾母在一旁缝补着女孩那件破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

“阿烬，你回来了。”顾晚意看到他，站起身，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和解释的意味，将下午的事情又跟他说了一遍。

陆烬的目光扫过那个紧紧靠着顾晚意、因为他的到来而明显紧张起来的女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并不喜欢计划外的打扰，尤其这打扰还分走了顾晚意的注意力。

但他看得出顾晚意对这孩子的心疼，也尊重顾父顾母的善心。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也算温和：“既然带回来了，就先安顿好。爸妈，辛苦你们了。”

顾母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这孩子怪可怜的。”

陆烬没再多说，只对顾晚意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顾晚意看着依赖着自己的女孩，有些犹豫。

顾母看出她的心思，说道：“晚意，你们先回去，孩子今晚就睡这儿，有我看着呢，放心吧。”

女孩似乎听懂了顾晚意要离开，小手立刻抓住了她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惶恐和不舍。

顾晚意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她蹲下身，柔声安抚道：“别怕，这是很好的奶奶，你今晚先住在这里，我明天一早就来看你，好不好？”

女孩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回去的路上，陆烬牵着顾晚意的手，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还在想那个孩子？”他问。

“嗯，”顾晚意叹了口气。

“阿烬，她那么小，那么害怕，身上还有伤……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我们得帮帮她。”

“你想怎么帮？”陆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爹明天会去村里打听。如果……如果实在找不到她的家人，”顾晚意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想着，等我们去北平前，能不能拜托学堂的先生问问，看有没有哪户没有孩子的人家愿意收养她？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陆烬沉默了片刻，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他并不想多管闲事，但这是顾晚意的愿望，而且安排得也算合理。

“可以。”他最终应允，握紧了她的手。

“别太忧心，既然遇到了，总会给她找个去处。”

他的应允让顾晚意安心了许多。她知道陆烬的性子，能答应帮忙已是不易。

第二天一早，顾晚意就去了顾母家。

女孩看到她，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虽然还是不说话，但眼神里的依赖显而易见。

顾父一早就出门去打听消息了。然而，直到晌午回来，他带回来的消息却令人失望。

村里乃至邻近几个村子，最近都没有听说谁家丢了这么大的女孩。

线索似乎断了。

女孩的身世成了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