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别太逼自己

元旦假期的松弛感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被新一轮的工作浪潮淹没。顾氏集团总部大楼内，气氛在新年伊始便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绷。顶层会议室里，一场关乎集团未来数年战略走向的高层会议正在进行。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集团核心高管，个个神色凝重。顾裴司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洁的桌面，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战役打着节拍。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提案——由以副总裁赵宏为首的几位元老派极力推动的，关于大规模投资东南亚某国新兴矿产资源的计划。

“……该矿区储量惊人，开采成本低廉，若能拿下，将极大缓解我们上游原材料供应的压力，利润空间非常可观。”赵宏语气激昂，幻灯片上的数据图表光鲜亮丽，描绘出一幅诱人的蓝图。他年近五十，在顾氏根基深厚，作风向来激进。

几位依附于他的高管纷纷附和，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赞同声。

顾裴司始终沉默着，目光掠过那些令人心动的数字，最终落在风险分析那一栏模糊的“政策稳定性待评估”以及“当地社区关系复杂”的字眼上。他抬起手，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压，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赵副总，”顾裴司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利润可观，我看到了。但我想听听，关于东道国明年大选可能带来的政策变动风险，你们的对冲方案具体是什么？还有，报告里提到当地原住民对开采的抵制情绪，具体的沟通成本和潜在的冲突解决预案，为什么没有详细量化？”

他语气平静，甚至没有看向赵宏，但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华丽表象下的隐患。

赵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试图用“与当地高层关系密切”、“可以动用非正式手段疏通”等模糊话语来搪塞。

顾裴司耐心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又冷了几分：“顾氏走到今天，靠的不是侥幸和所谓的关系。我要看到的是可执行、可量化、能经得起极端情况推敲的方案，而不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

他转向旁边的战略发展部负责人：“李总监，你们部门重新做一份评估报告，我要看到所有潜在风险，尤其是非商业风险，都有至少三种以上的应对策略，并且进行压力测试。”

“是，顾总。”李总监立刻应下。

“另外，”顾裴司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赵宏有些难看的脸上，“这个项目，暂停推进。在新评估报告出来之前，集团所有资源，不得向该项目倾斜。”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赵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在顾裴司那冰锥般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位年轻掌舵者强硬手腕下的寒意。他并非听不进建议，但他对风险的厌恶和对细节的掌控，达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会议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高管们鱼贯而出，赵宏走在最后，与顾裴司擦肩而过时，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顾裴司没有理会，他独自在会议室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决策，不仅是否定了一个项目，更是挫伤了一部分元老的锐气和利益。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静。

果然，随后的几天，集团内部暗流涌动。关于顾总“过于保守”、“错失良机”的议论开始在某些小圈子里流传。几个原本由赵宏派系把控的项目，在资源审批上也遇到了或明或暗的阻力。

顾裴司对此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他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日常事务，批阅文件，听取汇报，仿佛那些暗涌从未发生。只是，他书房的灯，熄得比平时更晚了。

这天深夜，顾裴司还在翻阅着战略发展部新提交的、厚达数百页的风险评估报告初稿。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妤意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张图片——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放在他书房空着的桌角。

配文：“还在忙？”

顾裴司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简单的图片和文字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放下文件，回复：“快了。”

他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忽然有些想念那杯温热的牛奶。

几分钟后，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林妤意穿着睡衣，端着那杯牛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换走了那杯冷咖啡。

“别喝那个了，伤胃。”她声音很轻，带着睡意。

顾裴司握住她欲收回的手，指尖冰凉。林妤意反手将他的手掌包裹住，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暖着。

“遇到麻烦了？”她轻声问。她虽然不直接参与顾氏运营，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近来比往常更沉重的气压。

顾裴司没有细说，只是淡淡道：“一点内部的小问题。”

林妤意没有追问，只是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心疼地叹了口气。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别太逼自己。”

她的指尖柔软，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顾裴司闭上眼睛，任由那轻柔的力道缓解着他紧绷的神经。这一刻，商场上的刀光剑影、内部的暗潮汹涌，似乎都被隔绝在这温暖的触碰之外。

“我知道。”他低声道，握住她的手，在掌心吻了吻，“快去睡吧。”

林妤意点点头，知道他需要独处的时间来思考。她离开前，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重新拿起了那份报告，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冷硬而专注，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柔软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那不是错觉。那是他只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真实的疲惫与依赖。

几天后，顾裴司突然召集所有高管，召开了一次临时战略研讨会。会议主题并非那个被搁置的矿产项目，而是“顾氏未来五年的核心竞争力与风险防御”。

会上，顾裴司没有给赵宏等人发难的机会，直接抛出了一份由他亲自督战、战略部和技术部联合完成的内部研报。报告详细分析了全球宏观经济走势、地缘政治风险，以及新技术革命对传统产业的冲击。他用大量数据和严谨的逻辑，论证了在当前复杂国际形势下，盲目进行海外高风险重资产投资的巨大潜在危险。

同时，他提出了新的战略方向——加大对国内智能制造、绿色科技以及数据安全等领域的投入，夯实内功，打造更灵活、更具抗风险能力的产业生态。

“……一时的利润固然诱人，但企业的长久生存，依赖于对风险的清醒认知和对核心能力的持续构建。”顾裴司站在演讲台前，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高管，语气沉稳而有力，“顾氏的未来，不能寄托于某个单一矿藏或某个不确定的市场。我们的根基，应该建立在技术壁垒、管理效率和可持续的商业模式上。”

这份报告准备充分，逻辑严密，几乎无懈可击。更重要的是，顾裴司展现出的、对大局的精准判断和未雨绸缪的远见，让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高管暗自折服。

赵宏几次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准备的那些“关系”和“机会”论调，在顾裴司构建的宏大而严谨的战略框架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短视。

会议结束时，尽管仍有少数人心中不服，但顾裴司凭借绝对的实力和清晰的思路，成功地压制了内部的异议声音，将集团的战略方向盘，牢牢把握在了自己手中。

散会后，顾裴司回到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他知道，这场内部的风波暂时平息了，但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多、更复杂。

手机震动，是林妤意发来的消息，关于“晨曦计划”与孵化器联动的一个技术难题取得了突破。附带着一个简单的笑脸。

顾裴司看着那个笑脸，冷峻的眉眼稍稍柔和。他回复：“恭喜。”

放下手机，他重新投入工作。只是这一次，心底那片因商业博弈而冰封的角落，似乎被那遥远的笑脸，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春寒料峭，但阳光已有了些许力度，透过百叶窗在顾裴司办公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内部战略会议的风波看似平息，但顾裴司很清楚，赵宏那一派系的人绝不会轻易罢休。他们像潜伏在暗处的猎手，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果然，麻烦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下午，顾裴司正在听取海外分公司关于季度业绩的汇报，特助神色凝重地敲门进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顾裴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鹰。

“消息准确？”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寒气。

“已经核实了，对方动作很快，舆论已经开始发酵。”特助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过去，屏幕上显示着几家财经媒体的快讯标题，都用上了醒目的字眼——“顾氏集团陷入‘数据门’？”“疑云笼罩：顾氏新能源电池安全性能数据是否造假？”

报道内容引用了“匿名业内人士”的爆料，质疑顾氏旗下新能源公司最新一代动力电池的实验室安全数据存在人为美化，并暗示其与近期某知名电动汽车品牌的自燃事件可能存在关联。虽然语焉不详，没有确凿证据，但“数据造假”、“安全隐患”这些词汇，足以在资本市场和消费者心中投下重磅炸弹。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海外分公司的负责人透过视频连线，也察觉到了不对，汇报声戛然而止。

“会议暂停。”顾裴司面无表情地宣布，起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