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破釜沉舟

卧室里，顾珩小朋友的生物钟精准无比，正站在婴儿床里，抓着栏杆，用他那日益清晰的奶音喊着：“爸爸！妈妈！起！”

率先被唤醒的是顾裴司。他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底还有一丝未能完全驱散的疲惫，但动作却毫不迟疑。他轻轻按住身旁还睡得迷糊的林妤意，低声道：“你再睡会儿。”随即起身，将兴奋不已的儿子从床里抱了出来，带出了卧室，细心地掩上了房门。

客厅里，顾裴司一边熟练地给儿子换尿布、穿衣服，一边用蓝牙耳机接听了今天的第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是海外市场的负责人，语气急促地汇报着隔夜市场的最新动态。顾裴司面色沉静，偶尔发出简短的指令：“继续观察，按计划C执行。”“波动率超过阈值自动平仓，不必再请示。”

小家伙似乎知道爸爸在忙，难得安静地玩着自己的脚丫，只是偶尔抬头看看爸爸严肃的侧脸。

林妤意还是起来了。她穿着睡衣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穿着睡袍的丈夫一边抱着儿子，一边冷静地指挥着千里之外的金融战场。她无声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餐桌上，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默。顾裴司的面前除了平板电脑，还多了一部时刻跳动着数据的专用手机。他快速地浏览着信息，面前的早餐几乎没动几下。

林妤意将一份剥好的鸡蛋推到他面前：“多少吃一点。”

顾裴司“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屏幕，但还是拿起鸡蛋咬了一口。他忽然抬头看向林妤意：“今晚的慈善拍卖晚宴……”

“我知道你忙，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林妤意立刻接口，语气轻松，“本来就是基金会的主场，你露不露面问题不大。”

顾裴司沉吟了一下。今晚的晚宴规格很高，有不少重要人物和潜在的大捐赠方出席，他原本是计划陪她一起的。“我尽量赶下半场。”他最终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好。”林妤意笑了笑，并不强求。她转而看向正努力用勺子戳着碗里米糊的儿子，“珩珩今天跟阿姨在家要乖乖的哦。”

小家伙抬起头，糊了一脸的米糊，咧开嘴笑：“乖！”

顾裴司的司机准时抵达楼下。他穿上西装外套，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但林妤意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凝重。她走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本就很端正的领带。

“一切都会顺利的。”她轻声说，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顾裴司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然后弯腰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转身大步离开。门关上的瞬间，他周身那种温和的家庭气息仿佛瞬间被剥离，又变回了那个在商海沉浮中冷静决断的顾总。

林妤意轻轻叹了口气，开始自己一天的忙碌。她先安排好儿子的起居，然后迅速投入工作。基金会近期正在筹备一个大型公益艺术展，旨在为自闭症儿童募集善款和提升社会关注度。布展临近，各种琐事千头万绪。

“开幕式当天的媒体名单最终版确认了吗？务必确保几家主流艺术和社会版面的记者到场。”

“展品保险的条款再核对一遍，尤其是运输和布展期间的险额，不能有任何疏漏。”

“志愿者培训明天下午进行，流程手册都准备好了吗？”

她一边吃着简单的午餐沙拉，一边开着电话会议，电脑屏幕上同时打开着好几份待审的文件。工作的间隙，她偶尔会看一眼手机上的家庭监控，看到阿姨正耐心地陪着儿子看绘本，小家伙指着图画咿咿呀呀，她的心才会稍稍安定。

然而，下午的一场突发状况打乱了她的节奏。合作运输公司突然来电，声称运送最重要几件展品的车辆在高速上发生了轻微追尾，虽然人员无恙，但需要紧急处理事故和保险事宜，原定傍晚抵达的展品至少要延迟到深夜。

林妤意的心猛地一沉。那几件展品价值不菲，且是开幕式的焦点，一旦有任何闪失或者延误，后果不堪设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立刻把事故地点、对方车辆信息、保险公司联系方式发给我。我马上联系我们在当地的合作律所派人直接去现场协调处理。”

“备份方案启动，立刻联系本市的备用展品仓库，将那几件替代品准备好，随时待命运往展馆。”

“通知展馆方，我们的布展时间可能需要顺延，协商最晚可以到几点……”

她语速飞快，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地发出，原本有些慌乱的团队成员也迅速找到了方向。整个基金会办公室的气氛瞬间绷紧。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顶层的氛围同样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之下潜藏着巨大的压力。顾裴司主持的紧急会议已经从上午开到了下午。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和市场波动数据。

“空头还在持续加仓，看样子是想趁政策真空期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的流动资金足够应对，但如果对方联合其他机构一起发力，恐怕会很吃力。”

高管们面色凝重地分析着局势。顾裴司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数据节点。

“他们是在赌我们的决心。”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冽，“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决心有多大。”

他身体前倾，下达了一系列指令：“立刻从欧洲分部调集备用资金，额度是我刚才批复的两倍。联系和我们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几家投行，我需要他们在收盘前发表联合看多声明。法务部准备好所有材料，如果对方涉及恶意操纵市场，立刻提起法律诉讼。”

他的命令果断而强硬，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会议室里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如此大规模的资金调动和强硬反击，风险极高。

“顾总，这会不会太冒险？”一位资深副总忍不住提醒。

顾裴司抬眼看他，目光沉静却不容置疑：“有时候，最大的风险就是什么都不做。按我说的做。”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顾裴司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秘书悄悄送进来一杯黑咖啡，他端起来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让他精神稍振。他看了一眼私人手机，屏幕安静，没有来自林妤意的消息。他知道，她那边一定也不轻松，但她从不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他想了想，还是给她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一切顺利？”

几乎是立刻，林妤意回复了，同样言简意赅：“有点小意外，可控。你呢？”

顾裴司看着那“可控”两个字，几乎能想象到她此刻镇定自若处理麻烦的样子，唇角微微弯了一下：“一样。”

放下手机，他重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金融战中。

林妤意确实遇到了麻烦。备用展品虽然可以应急，但艺术价值和影响力远不及原作。她必须确保原作安全且准时抵达。整个下午，她几乎长在了电话上，协调律师、保险公司、运输公司、展馆方……声音因为持续不断的沟通而有些沙哑。

直到傍晚，好消息终于传来。事故现场处理完毕，展品经过初步检查完好无损，车辆已经重新上路，预计能在展馆规定的最晚布展时间前抵达。

林妤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了几个小时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饥饿袭来。她看了一眼时间，离慈善晚宴开始只剩一个多小时了。

她赶紧让助理订了一份简餐，一边快速吃着，一边开始化妆换衣服。今晚她作为主办方的代表，必须容光焕发地出现。

晚上七点，林妤意一袭黑色曳地长裙，妆容精致，准时出现在慈善晚宴现场。她脸上带着得体优雅的笑容，与每一位到场的嘉宾寒暄致意，感谢他们的支持，仿佛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从未发生过。

她周旋在宾客之间，眼神明亮，谈吐自如，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自闭症儿童群体和艺术疗愈的力量，吸引着潜在的捐赠者。只有她自己知道，高跟鞋里的脚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和奔波而隐隐作痛，端着酒杯的手腕也有些发酸。

晚宴进行到一半，拍卖环节开始。林妤意作为主持人上台，介绍着每一件拍卖品背后的故事。她站在聚光灯下，从容大气，魅力四射。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瞥见宴会厅入口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顾裴司穿着一身正式的晚礼服，风尘仆仆却依旧身姿挺拔，正安静地站在门口阴影处，目光含笑地望着台上的她。

他终究还是赶来了。

林妤意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安心和喜悦填满。她并没有中断自己的介绍，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微笑了一下，眼神交汇的瞬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裴司悄然走到预留的主桌旁坐下。立刻有相熟的企业家过来低声打招呼：“顾总，听说今天市场上动静不小啊？”

顾裴司举杯示意，语气平淡：“一点风浪而已，过去了。”

他的到来悄然引起了小范围的关注，但他只是低调地坐着，目光始终追随着台上那个发光的身影，用实际行动表达着对妻子事业最坚定的支持。

拍卖环节结束后，林妤意走下台，径直走向顾裴司。他很自然地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解决了？”她低声问，接过他递来的温水。

“嗯。”顾裴司点头，看着她眼底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呢？”

“也解决了。”林妤意笑了笑，喝了一口水，“展品已经安全到展馆了，团队正在连夜布展。”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再多言语，彼此眼中的疲惫和轻松都已明了。

晚宴在温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林妤意几乎要累得虚脱。顾裴司揽住她的腰，将大部分重量承担到自己身上。

“回家。”他低声说。